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社会的养老负担加重。随着2013年《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的出台,许多有利于养老产业发展的政策陆续出台,众多大型央企国企、房地产开发等企业抓住机遇将发展的目光投向养老产业,养老服务产业有极大发展潜力。

今年,国务院印发《“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以下简称《规划》),围绕推动老龄事业和产业协同发展、推动养老服务体系高质量发展,明确了“十四五”时期的总体要求、主要目标和工作任务。

《规划》首次中提出“大力发展银发经济”,强调推动老龄事业与产业、基本公共服务与多样化服务协调发展,努力满足老年人多层次多样化需求。并专门提到,丰富老年人文体休闲生活,扩大老年文化服务供给,支持老年人参与体育健身,促进养老和旅游融合发展。

《规划》提出,引导各类旅游景区、度假区加强适老化建设和改造,建设康养旅游基地。鼓励企业开发老年特色旅游产品,拓展老年医疗旅游、老年观光旅游、老年乡村旅游等新业态。支持社会力量建设旅居养老旅游服务设施,结合各地自然禀赋,形成季节性地方推介目录,加强跨区域对接联动,打造旅居养老旅游市场。以健康状况取代年龄约束,修改完善相关规定。鼓励和支持电影院、剧场等经营性文化娱乐场所增加面向老年人的优惠时段。

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如何推动不同区域的公共文化繁荣发展,带给村民、老人更丰富的文化生活,是时代给予我们的新考题。

一个有入口闸机的村子”,这是岩头村给我的第一印象。村中有好几处名人故居,还有不错的自然环境资源,因此岩头村的自我定位是“旅游景区”。实际上在民国时期,这里是岩头镇,镇中大井潭上下二三百米的东街曾经盛极一时,商肆连绵,四十多家中药铺、打铁铺、肉铺、豆腐店、米店、布店、咸货店、钱庄沿河排布,是方圆几百里最繁华的商业贸易中心。一是因为岩头有筏埠,可乘竹筏到萧王庙,再搭船抵达宁波。故西南山区盛产的毛竹、木材、柴爿和木炭等山货由此运出,再运回大米、食盐、药品、布等日用品,使岩头成了物资集散地。二是因为岩头村的家族势力强大,旅外岩头人为赡养父母、接济亲友,每年有较丰厚的资金汇入,进而促进了岩头商贸的繁荣。但随着水道和陆路的改道与建设,岩头失去了其地理位置优势,逐渐又回到了山村的状态。

这些信息都得自于村民毛爷爷。他带着我们将岩头村的景点都看了一遍,还一路做介绍,不少内容是外来游客很难在网络上查到的。比如,村中一口著名的大井潭,有“古井灵泉”之称,这是网上有关岩头村的介绍中常有的描述。但是跟着毛爷爷看,才能知道这井潭分两眼,一边是“用的”——洗涮蔬果衣物;另一边是喝的,水中还游着几条锦鲤,村里人们依旧从中打水作为日常饮用。毛爷爷手里提溜着的保温瓶里就装着这“灵泉”。再比如,西街上有家作坊,卖自制的千层饼之类的点心。千层饼装在那种印着格子花边的透明塑料袋里,系着金丝扎线,堆在店门口的桌上。老板不知去哪儿了,电风扇倒是吱悠悠不紧不慢地转着。要不是毛爷爷提起一嘴,我们很可能就径直走过了这家传承了三代的百年老店。

实际上,我们就是在这家店门口遇见的毛爷爷。当时他正和另一个老大爷坐在商铺对面的长凳上乘凉。窄窄的石板路两侧立着高高的粉墙,上午十点多的辰光确实晒不到大太阳。两个老人喝着茶抽着烟,偶尔聊一两句,更多时间就是坐在长凳上看着往来行人。我们厚着脸皮上前搭讪,另一位老大爷显然有点“社恐”,说自己没文化、答不了,又说“你们问他”。而毛爷爷确实显得游刃有余许多,有问必答。关于当地的旅游经济,毛爷爷表示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不大。游客来岩头村逛完几处景点就会离开,而漂流等项目因为疫情和天气原因也停滞许久。村民们做生意的是少数,大部分人仍是农民。而政府的劳保金额也仅是补贴,无法作为主要经济来源。这个村里也是老年人居多,虽然没有集资建设的养老设施,但有一定程度的养老“软件”,比如每周会有专人来给老人检查身体,还有义工为老年人理发等等。整体上,大家还是依靠自己的积蓄生活或子女赡养。相较而言,岩头村没有那些临近镇中心、交通方便、产业发达的村子富裕,但因为有一定的旅游资源,物质条件是相对不错的。

被问及是否会使用智能手机时,毛爷爷很爽利地回答“会啊,自己买的”,显然也是个老手了。在手机上看书是他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谈着谈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大概率几百元的安卓机,套着翻盖的手机壳,磨损得挺严重。七猫小说是他最常用的网络小说平台,玄幻、修仙、种田、都市,毛爷爷涉猎颇为广泛,且追更勤奋。几千章的小说他每天追着看,有作者弃坑不写了,他也颇有点义愤。唯一的问题是有的书看不了,毛爷爷给我展示手机上的界面,问我能不能帮他操作操作。我努力了一下,但这部伤痕累累的手机是字面意义的“2G上网”,登录之后的界面都跳不出来,只能维持这种封面全都灰扑扑的简朴状态了。

有智能手机之前,毛爷爷最大爱好也是看书。《封神演义》《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儿女英雄传》乃至金庸古龙,都只是他书单中的一部分。这下子,我们一行中最爱历史的男生也来了精神,开始和毛爷爷你一言我一语地背起了中国朝代谱系表。作为观众兼评委,我得承认是毛爷爷的知识储备更丰富一些。

于是很快话题就转移到了这座村子的历史和其间的名人轶事上,话已至此,几处故居也是不得不去的了。毛爷爷热情地提出要带我们去村“下面”逛逛,在他看来,都到了岩头村是务必要去那几个著名景点的,不然就算白来一趟了。我们首先去到的是毛思诚故居。这是一座清代两进的院落,如今仍有毛家后人居住。门前有台阶和门楼,可见其家族祖荫。院中有一块残缺的石匾倚在一边,上书一个大字“母”,据毛爷爷介绍,这正是毛思诚功成名就后为母亲在村口立的牌坊的一部分,原来的建筑和匾额在文革中被毁了。除此之外,还有毛思诚考中秀才及宁波府特等第一名时送来的捷报。第二进的房子开五间、两层,虽说毛思诚两岁丧父,童年生活颇为清苦,但实际上,作为当地大户人家的家底仍是很多其他农家比不了的。说起毛思诚的生平经历,毛爷爷都不用看着墙上的介绍文字就可以为我们娓娓道来。毛思诚童年时的家境、蒋介石在这里读书的故事、毛思诚后来的人生经历……想必毛爷爷自己常常在这里阅读展厅的讲解词,这些历史故事与传奇是他的兴趣点。

接着我们又先后参观了毛邦初故居和毛福梅故居。不论是人物经历、历史事件还是传说轶事,毛爷爷都能信手拈来。展馆介绍板上写:“毛邦初是毛福梅同宗的侄子辈”,不过实际上没什么关系,按毛爷爷的说法,“这些东西不必去算他,人有名了之后什么关系都出来了”,颇有些幽默的人生哲学;而毛泽东和毛福梅倒是真正的同宗同辈,其间家族的种种辗转和颠沛,外人听来很容易一头雾水,74岁的毛爷爷讲起来头头是道。看来,读书可能确实可以有效防治阿兹海默症。

毛爷爷当然也是岩头村毛氏的后人。所以,当地这些名人与历史,对他来说皆是自己祖辈的“精神遗产”——虽然他自己可能还不会使用这种概念。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我们可以强烈感受到他对家乡的深厚感情,不论是自己对这片土地上的故事的探索,还是他对于将这些在他看来值得铭记和骄傲的历史向外界宣传的行动,都应证了这种“地方依恋”(Place Attachment)的存在。所谓地方依恋,可以看作是以情感为中心、人受环境影响并与环境建立的联结,而这种联结可能存在于潜意识当中。

地方依恋中“地方”的研究并不局限于现实存在的空间,也应包括历史、神话传说或宗教等人们脑中想象出的文化空间。对毛爷爷来说,生长在一个曾经商业繁盛、名人辈出的地方,浓厚的文化和交流氛围会对他有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或许是他热爱历史、小说的原因之一。而这种对传奇和故事的强烈兴趣,又会反过来引发他对自己生活的地方的好奇,从而建立起联结。每一次参观故居、每一次阅读相关文字、每一次向别人讲述这些故事,都是对这联结的一次强化。如此一来,最终,一个老村民与这个村庄就形成了无法割断的情感关系,强迫他离开会导致严重的心理痛苦。另一方面,一个居住者对当地有地方依恋的地方,才是一个拥有文化软实力的地方,才是一个具有韧性和生命力的地方,因此,也才具有高质量文化开发与留存的价值。如果能够利用地方依恋反向建设和开发“地方”,那么也可以为“人——心理过程——地方”模型中的起点获得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生活,从“地方”回归“人”,真正实践以人为本的理念。尤其是对于一些正处在衰落中的乡村来说,如何在不破坏老年人地方依恋的前提下为他们提供更舒适的晚年生活,这个思路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

历史、小说、家族与意义,这是毛爷爷,一个岩头村普通老村民的地方依恋的关键词。而在广泛的农村地区,还有无数这样的老人,等待我们去认识、去发现、去帮助。

本书由NEST宁波养老社团撰写,由环球人文出版社Global Humanities Publishing House申领ISBN国际书号,按照国际标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