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亚爽)

“一梳福,二梳寿,三梳自在,四梳清白…”

在上世纪30年代

珠三角有那么一群女性

她们独立,爱自由

同时也为了承担更多家庭责任

而选择“ 梳起头发,终生不嫁”

是的,她们就是中国第一批

公然宣布“单身”的不婚族

——自梳女

 

导演王家卫曾说过:

“这世上很多事,你不看,就没了。”

随着历史齿轮的转动

自梳女这个群体已经逐渐远去

现在的年轻一辈应该没多少人

知道“自梳女”这个群体了吧

所以今天,就让我们一起走近她们

聆听一下她们的故事

过去的不婚族先驱——自梳女

“自梳女”(俗称“姑婆”),是指女性把头发像已婚妇女一样盘起,以示终身不嫁、独身终老。诗家亦有云:“自家梳起古今无,眉黛风流与众殊。羞说梧桐待栖凤,阿侬原不似罗敷。” 而诗中所描写的,便是珠三角一带的“自梳女”。

据乾隆三十九年(1774)《番禺县志》所记:“国朝百年来,番禺一邑其所称贞女者,志不绝书,而其甚者相约不嫁,联袂而死。”,所以 至少在清初,番禺等珠三角地区,女性就有着“自梳”习俗。

过去,珠三角的未婚女子都梳着一条长辫子挂在背后,结婚时就将其挽起,成为髻。这是从少女到少妇的一个仪式象征。而对于选择不婚的女子,她们则自行挽起长辫,以示终生不嫁。

自梳的仪式可隆重,也可简单,需要按自梳女家里的情况来定夺。

“自己买了一只鸡、一把尺和一把剪刀,静对神灵,默默发誓,终身不嫁,这就算是完成自梳了。有些更讲究一点的姐妹,她们还会花钱请师傅,更为隆重地见证自梳的那一刻。”——自梳女黄月蓉口述

自梳仪式完成后,她们就成了大家口中的自梳女, 也被称妈姐或姑婆、姑太。而女子 一旦自梳就不能再与任何男性接触,一辈子保持单身。 但她们自梳后依然可以住在娘家,通过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30年代的中国蚕丝业兴起,自梳女们采桑缫丝、自食其力。

因为能够为家里带来经济利益,所以娘家并不反感自梳女长留在家,甚至鼓励她们保持独身。自梳女们还会筹钱建立“姑婆屋”,闲时她们会聚在姑婆屋里聊天、打牌,在生活中也会互相帮助、互相扶持,亲如家人。

年老以后,姑婆屋也是她们唯一的归宿。

清末至民国时期,番禺城乡都有一批“自梳女”,她们束发梳髻,向亲友明示终生不嫁。自梳女相约为伴,年轻时自食其力,年老时离家另住,称“姑婆屋”。

而如今,广州番禺石楼大岭村就有一栋据称是 番禺现存最大的姑婆屋。

在番禺区小谷围街南亭村渡口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岛,被人们称为“海心岗”,岛上有一块“梳起石”。据传,新中国成立前南亭村的“自梳女”会乘船登岛,在姐妹的帮助下完成“梳起”仪式。梳起唔嫁,矢志一生。

目前,番禺区小谷围街南亭村尚有13名自梳女,算是 中国最后一批自梳女。

她们年轻时大多在新加坡务工,年老时才回到国内。如今均已有八十以上高龄,有的已近百岁,大多是独居的孤寡长者。

时光飞逝,她们像花般一朵朵地凋谢枯萎,留下来的已是风烛残年。

自梳女这个名字,也慢慢成为一个历史符号......

自梳不嫁,自力更生

单身一辈子不嫁人,自梳女们难道那么排斥男人吗?并不是。有一部分原因和旧时包办婚姻的习俗有关。很多夫妻到了结婚那天才第一次见到对方,这种盲婚哑嫁的方式,让很多女子为之恐惧。

“那时候盲婚哑嫁的,不像现在还谈恋爱,那时候没有的。跟个老公,是瘸子还是跛子你都不知道,然后吵架打架,老公又在外面惹女人。那个时候我就说,我不嫁的。”

——《走近西樵自梳女》口述摘录

当然,也有的自梳女 因为担心嫁人受气,所以干脆选择不婚。

那时珠三角还有一首家喻户晓的民谣:“鸡公仔,尾弯弯,做人新抱甚艰难。早早起身都话晏 眼泪唔干要笑番......”

女性地位低下,嫁到夫家往往得不到好的待遇。这对当时有一定经济能力的自梳女来说, 她们更愿意选择自立自强,而不是成为丈夫的附属品。

不过, 对更多自梳女来说,选择终生不嫁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家境贫苦。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们选择自梳,更多是为了承担家庭责任。

经济独立决定不嫁

 据广东省妇女联合会妇女研究中心主任曾小瑛介绍,自梳女主要分布于珠三角地区,以南海、番禺和顺德为主,极少部分分布于中山、肇庆地区,产生于清朝后期。据《顺德县志》记载,当时,顺德蚕丝业发达,许多女工获得经济独立,她们渴望自由的同时,也被工作所束缚,情愿终身不嫁。番禺、东莞等地的自梳女情况也与顺德相仿。

 “她们这一种群体的形成,和当代大龄剩女有相似之处。”曾主任分析,究其原因,是因为女性在经济上得到了独立。她们不用依靠别人,可以自立,便有了选择自己生活的成本,同时又担心婚姻会束缚她们的自由,婚后生活会影响到个人前途。这种行为本身,在当时是非常进步的。

 自梳风俗日渐衰落

 过去“自梳”,需要有特定仪式。先由族人择吉日,请德高望重者主持祭祖,然后举行“梳髻”仪式,自梳女将自己的辫子挽成发髻,表示永不嫁人。

 仪式既悲壮又喜悦。仪式当日,还要摆上几桌酒席,请亲朋聚会,以示公众。辛亥革命以后,封建制度和习俗彻底破除,自梳这一风俗日渐衰落,新的自梳女不再出现。

 直到20世纪30年代,珠江三角洲地区蚕丝业逐渐衰落,年轻女性失去了可以立身的职业,听说到南洋打工收入丰厚,遂结伴前往。许多女性在南洋打工多年,没有谈婚论嫁。到五六十岁时,便买来供品拜祭天地,也就成为了自梳女。

 “这就是中国最后的一批自梳女。”曾女士说,在当时,她们还被称作“妈姐”或“姑婆”。

据笔者调查发现,这个在清末民初由于蚕丝业兴起、缫丝女工经济独立、命运自主而发展到高峰的女性群体,如今仍健在者粗略统计不过几十名。为对昔日珠三角这一独特的社会现象以及对这群独特的近代中国女性进行细致梳理,今年以来,笔者参与了著名作家莲子的相关调研课题,耗时数月,走访了广州、东莞、肇庆、佛山、顺德等多个地方,进行抢救性采访工作,记录了多位中国最后的自梳女的故事,以还原这一独特群体的生存状态、精神特质,以及她们为珠三角20世纪中后期的发展所奠定的经济基础和人文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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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古老独特的社会现象

据资料记载,大约从明代中叶后期起,珠三角一带开始出现一些女性不甘封建礼法的束缚与虐待矢志不嫁的现象,这些女子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并自行梳髻,俗称“自梳”,这些女子便称为“自梳女”。近代,珠三角蚕丝业的兴起,为女性提供了自主谋生、经济独立的机会,使这些习俗得以延续、发展,至清末民初达到了高潮。顺德作为这一独特风俗最重要发源地,一直拥有数量庞大的自梳女。20世纪30年代,顺德有女性40万,自梳女就超万人。上世纪30年代,受世界经济危机及日军侵华影响,广东丝绸业遭受严重摧残,大量女工被迫另谋出路,前往大城市、香港以及东南亚国家当女佣,创出蜚声南洋的家政服务品牌“妈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的自梳女不再出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批原来在南洋打工的自梳女年老退休,寻求叶落归根,大批返回家乡广州、深圳、佛山、东莞、中山、顺德等地。目前,广东仍在世的自梳女人数,粗略统计不过几十名,散居在珠三角各地,她们是中国最后的自梳女。

近年来,全国尤其广东不少专家学者对自梳女多有研究。有研究指出,自梳女在珠三角兴起,与当地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紧密相关。珠三角自古就是鱼米之乡,劳动人民在长期生产劳动中创造出桑基鱼塘的耕种方式,使得养蚕业十分兴旺。当地许多女子自小就掌握了种桑、养蚕、缫丝、纺织、刺绣的技能。20世纪二三十年代,顺德一带丝绸厂纷纷建立,拥有产业工人6万人,几乎都是从事缫丝业的女工,而这些女工不少是自梳女,自梳女堪称中国近代数量最大的女性产业工人。也有研究指出,当年那些晨出暮归、采桑养蚕、不守困自封的缫丝女工,是中国率先觉醒的女性群体。

寻访中国最后的自梳女

2014年,笔者跟随课题组,走访了珠三角多个地方,采访记录了近20位目前散居在东莞、肇庆、佛山、顺德等地,身体条件尚能接受采访的最后一代自梳女的人生故事。在接受采访的自梳女中,年纪均已超过80岁,年纪最大的已超百岁。她们中有的人生坎坷,充满传奇;有的一辈子自立自强、为家庭奉献了女人美好的一生;大部分接受采访的自梳女年老时回归家乡,叶落归根,终得安然。

97岁高龄的欧阳焕燕姑太,是笔者采访过的自梳女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姑太。一个宁静的午后,笔者在顺德妇联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顺德均安镇仓门西溪坊一幢两层高的白色村屋前,房子乍看与一般的农村自建房并无二致,不同的是,这里住着一位不太为外界所知的“名人”——欧阳焕燕。

燕姑太年轻时,姐妹三人都梳起发髻终身不嫁。她大半辈子闯荡南洋,曾先后在新加坡华侨领袖陈嘉庚、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家当女佣,其中在李家的时间长达40多年,不仅见证李光耀从普通律师到新加坡总理的历程,也照看李光耀3个子女长大成人,可谓阅尽繁华,见惯世面。1986年,当时年近70的欧阳焕燕决定和姐姐回家探亲,自此没再回李家工作。李光耀的女儿李玮玲曾托人给她带来信件和照片,陈嘉庚的长孙陈立人也曾到顺德均安探望欧阳焕崧、欧阳焕燕两姐妹。

欧阳焕燕是顺德自梳女甚至珠三角自梳女中人生最为辉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位。而笔者采访到的自梳女中,大多数是像东莞常平镇的李月笑这样一辈子自立自强、为家庭奉献的坚强女人。

东莞常平镇镇南街24号,是一座外观虽破旧、但仍保存完好的两层高旧房子,熟知历史的常平镇妇联工作人员告诉笔者,房子有其特殊性质——“姐妹屋”。它建于100年前,由一批又一批自梳女出资建造及维护,时至今日,这座刻着光阴痕迹的老宅里,还生活着东莞最后一批自梳女。踏进 “姐妹屋”,笔者见到了生于1931年的周月笑老人。“小时候我家里有1个哥哥、7个弟弟、4个妹妹,一大家子负担沉重。”周月笑老人向我们讲述了当年年仅17岁漂洋过海下南洋、大半辈子在马来西亚打工的人生经历,讲述了她自梳的缘由、挥泪斩情丝的无奈、异国打工的辛苦以及人生的许多酸甜苦辣。周月笑老人如今不愿住养老院,独自住在“姐妹屋”,她告诉笔者,守望这座姐妹们共同的家园,待自己驾鹤仙去之后将这房子捐给政府,是她最重要的使命。

寻访过程中,笔者还惊喜地发现,自梳女现象也吸引了年轻女大学生的研究兴趣。“接受采访的自梳女口里云淡风轻,可是对于我们来讲,那样的人生却难以想象。所以,我们想记录,想让更多人知道,曾经有一群女人,她们经历了什么。”初秋的一天,两位刚毕业于东莞理工学院的女生林睿、苏泽贤,向笔者介绍起两次到南洋寻访拍摄自梳女的经历,深有感触地说。林睿告诉笔者,她们拍纪录片《自梳女》的初衷,主要是为完成当时学校实践专业课程要求,于是组成团队,开始走访东莞各镇街的自梳女,并完成了《自梳女》第一个版本的拍摄,该片后来获得东莞理工学院影视作品大赛的“最佳纪录片”奖项。随着对自梳女故事了解的深入,女大学生们不由自主萌发了到南洋走访拍摄的想法。由于该项目其后获得资金支持, 2014年9月以及2015年2月,林睿、许育珩和苏泽贤3名女大学生,两次前往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等地,寻找自梳女们在南洋的生活轨迹,拍摄自梳女的故事。

在女大学生的镜头和描述中,那些20世纪三四十年代漂洋过海下南洋,把汗水、青春、人生都挥洒在异国他乡的自梳女们,年老了虽不能叶落归根,但毕竟在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找到了安度晚年的归宿,倒也自得其乐,让人听来竟有几分“梦里不知身是客,直把他乡做故乡”的感慨。

自梳女叶落归根终得安然

2014年12月,笔者在顺德均安冰玉堂自梳女展览馆采访时,偶遇一位年轻人,见他与和梁结缘姑太、黄群弟姑太手拉手聊天甚是亲热,不禁好奇细探究竟。年轻人自称“沙头外甥”,他告诉笔者,几乎每个沙头村,甚至均安镇、顺德区的家庭,家里都有长辈是姑太,都曾受过姑太的恩惠。“我们顺德人对姑太都是很敬重的。”

采访中,笔者了解到,在珠三角地区,自梳女年轻时牺牲自己的幸福打工一辈子,在外省吃俭用,所得收入大多用于支援娘家的父母兄弟甚至侄子侄孙,为家庭做出巨大贡献,得到村里人和后辈的莫大尊敬。当她们年老时,家族成员纷纷接她们回乡,有些居住在她们年轻时寄钱回家建起的村屋中,有些和侄子、侄女、侄孙住在一起,有些则由政府安排入住敬老院。这些漂泊一生、辛苦一世的老人,终于叶落归根,终得安然。

因长期在南洋居住,不少自梳女年老返乡时持的是外国护照,因此须每隔一段时间出境换护照及办签证,但随着年纪渐老,她们无法定期出境办理手续而导致签证等过期。近年,顺德、东莞等地有关部门纷纷向公安部门递交申请,希望按特殊情况处理,恢复这些年迈的自梳女们的中国国籍。经批准,近年大部分自梳女终于恢复了中国国籍,一方面不用再辛苦出境办签证,另一方面也可享受当地的有关政策。

2012年12月25日,自梳女展览馆在顺德均安冰玉堂揭幕,梁结缘、黄群弟和黄丽娥等几位姑太作为自梳女的代表一起为展览馆揭幕。如今,冰玉堂已成为当地有名的旅游景点,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参观。尚能走动的姑太们如今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到冰玉堂,和老姐妹闲话岁月,和游客聊天,用老人自己的方式,平和地为世人讲述那段传奇的历史,讲述那些过往的故事。

自梳女VS现代不婚族

如今,自梳女的故事已经开始慢慢褪色,逐渐成为一段历史。

但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句话依旧没有过时,好像到了一定年纪不结婚就像是怪胎一样。

其实结婚,在不少现代人的观念里,更像一场赌博。

都说以前物品坏了,人们唯一想到的是“修好”;如今物品坏了,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换掉”,于是造就的是每年居高不下的离婚率。

民政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离婚率高达45%,每100对新人领证就有45对夫妻离婚。

很多人之所以选择不婚,其实就是 担心婚姻和幸福之间无法等价交换。

杨绛先生曾经寄语年轻人:男女结合的最最重要的是感情,是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赏和吸引,才能互相支持,互相鼓励,才能两情相悦。

其实所谓婚姻,都是需要有足够的感情支撑才能走得更远,在感情上的任何将就,最终都是对婚姻的不负责。

为了结婚而结婚,才是对爱情和婚姻的亵渎。

不管是结婚或者选择独身,都是我们的自由选择。毕竟对每个人来说,结婚只是人生中的一个选项,是心甘情愿想要经历的一场生命体验。

人生就这么一次,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就好。

责任编辑:晨子